“小明啊，这个周末有没有空？来家里吃顿饭吧。”
苏明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，手里还在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。
窗外是傍晚六点的城市，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。
“姐，这周末可能不行，公司有个项目要赶进度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姐姐苏玉梅略显失望的声音。
“又加班？你都连续三个周末没休息了。钱是赚不完的，身体要紧。”
苏明笑了笑，把最后一份文件塞进文件夹。
“我知道，但这个项目做完能拿一笔奖金。对了，子轩最近怎么样？上次你说他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。”
提到儿子周子轩，苏玉梅的语气立刻变得复杂起来。
“唉，别提了。这孩子最近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，整天抱着手机。我和他爸说了多少次，就是不听。你说现在这些游戏，真是害人不浅。”
苏明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街道上渐渐亮起的路灯。
“姐，子轩才十四岁，正是贪玩的时候。你们也别逼得太紧，好好沟通。”
“沟通？我嘴皮子都磨破了。”
苏玉梅的声音里带着疲惫。
“你姐夫那个人你也知道，除了会骂孩子，根本不会教育。我有时候真羡慕你，一个人自由自在，没这么多烦心事。”
苏明没有接这句话。
自由自在？也许吧。
三十岁的他在这座城市打拼了八年，从租房到买了这套六十平米的小公寓，从月薪三千到现在的两万。
看起来不错，可每次回家看到姐姐一家三口的样子，心里总有些说不清的滋味。
“好了姐，我下周一定抽时间过去。你先别太着急，子轩那孩子本质不坏。”
“希望吧。”
苏玉梅叹了口气。
“那你忙吧，记得按时吃饭。别总是点外卖，不健康。”
挂断电话，苏明揉了揉太阳穴。
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，只剩下几盏灯还亮着。
他坐回电脑前，准备把最后一点工作处理完。
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。
是条短信。
苏明随手点开，下一秒，他的动作完全停住了。
“【XX商城】尊敬的用户，您订单号为DD202305271842的购物已发货，商品：旗舰款游戏主机套装，金额：14999元，预计明天送达。收货地址：江城市明湖区阳光花园12栋302室。详询客服。”
苏明的眼睛盯着屏幕，逐字逐句地把这条短信看了三遍。
14999元。
游戏主机。
阳光花园12栋302室。
那是姐姐家的地址。
他的第一反应是诈骗短信。
可短信的发件人确实是商城的官方号码，格式也和之前收到的购物通知一模一样。
苏明的手指有些发凉。
他立刻打开那个商城的App，登录自己的账号。
页面加载的几秒钟里，他的心跳在安静的空办公室里格外清晰。
订单查询。
最新订单。
一条记录明晃晃地出现在最上方。
下单时间：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。
商品：旗舰款游戏主机套装。
实付金额：14999元。
支付方式：账户余额+信用卡分期。
收货人：周子轩。
联系电话：138xxxx7743。
那是外甥周子轩的手机号。
苏明感到一阵眩晕，他扶住桌子，深深吸了几口气。
账户余额里确实少了八千块，那是他攒了三个月准备给母亲换新空调的钱。
信用卡也有一笔七千的分期账单。
但他根本没有下过这个订单。
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，他正在开项目会议，手机就在会议桌上，他碰都没碰过。
苏明颤抖着手点开订单详情，找到客服入口。
在线客服的排队人数显示有十五人。
他选择了电话客服，铃声响了七声才被接起。
“您好，XX商城客服，工号307为您服务。”
“我要取消订单。”苏明的声音比想象中冷静，“订单号DD202305271842，我没有买过这个东西。”
“先生您好，我这边查询到订单已经发货了，物流显示正在运输中。如果取消订单，需要您拒收货物，然后申请售后处理。”
“可这不是我买的！”
苏明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。
“我的账户被人盗用了，你们怎么能不经过验证就允许这么大额的消费？”
客服的语气依然专业而平静。
“先生，我们系统显示这笔订单是通过您账户的常用设备下单的，支付密码验证也通过了。如果您认为账户被盗，建议您先修改支付密码，然后报警处理。”
常用设备？
苏明的脑子里轰的一声。
他想起上个月，姐姐带着外甥来他这里吃饭。
周子轩说想用他的平板电脑看动画片，他就把解锁密码告诉了孩子。
那孩子玩了一下午。
当时苏明在厨房做饭，姐姐在客厅看电视，没有人注意周子轩在做什么。
“先生？您还在听吗？”
客服的声音把苏明拉回现实。
“如果货物已经发货，我现在申请拦截可以吗？”
“已经出库的货物无法拦截，您只能选择拒收。或者收到货后申请七天无理由退货，但需要您承担退回的运费。”
苏明挂断了电话。
他的手心全是汗。
一万五千块。
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。
更重要的是，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义让他浑身发冷。
如果真的是外甥用他的账户下单的，那这孩子是从哪里知道他的支付密码？
苏明想起有一次，周子轩来家里玩，看到他在网上买书。
孩子好奇地问：“舅舅，你买东西都不用输密码吗？”
他随口回答：“有指纹支付啊，你看。”
当时他在孩子面前演示了一遍，手指按在Home键上，付款就完成了。
他记得周子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，充满了好奇。
那是一个月前的事。
苏明感到一阵恶心。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先修改了所有账户的密码。
支付密码、登录密码、邮箱密码，所有能想到的全部换掉。
然后他重新联系商城客服，坚持要以“非本人下单”为由申请退款。
客服让他提交身份证明，他照做了。
等待审核的过程里，苏明盯着手机屏幕上姐姐的电话号码，犹豫了很久。
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。
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“姐，你儿子偷了我的钱买了一万五的游戏机”？
这话太重了。
而且万一不是子轩做的呢？
虽然所有的迹象都指向那个十四岁的孩子。
苏明收拾东西离开公司时，已经是晚上八点。
地铁上拥挤的人潮让他感到窒息。
他找了个角落站着，重新打开手机，看着那条发货短信。
阳光花园12栋302室。
明天送达。
他应该现在就去姐姐家，把这件事说清楚。
可他又想起电话里姐姐疲惫的声音，想起姐夫周建斌那张总是板着的脸。
想起周子轩上次见他时，怯生生喊“舅舅”的样子。
那孩子虽然贪玩，但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？
苏明回到家，煮了碗面，却一口也吃不下。
他坐在沙发上，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，第一次觉得这个他奋斗了八年才拥有的小窝，空得让人心慌。
手机响了。
是母亲打来的。
苏明的心提了起来。
“妈。”
“小明啊，吃饭了吗？”
母亲的声音总是那样温和。
“吃了。您呢？”
“吃了。你姐刚才给我打电话，说子轩最近成绩不好，她愁得睡不着觉。你有空多劝劝那孩子，他听你的话。”
苏明握着手机，喉咙发紧。
“妈，有件事……我想问问您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子轩最近……有没有问过您关于我的事？比如我赚多少钱，或者我平时怎么花钱之类的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怎么突然问这个？子轩那孩子倒是问过我，说舅舅好厉害，能自己买房子。我就说让你舅舅好好努力，你也要好好学习。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，随便问问。”
苏明没有说下去。
他不能确定的事，不能让母亲也跟着操心。
“那你周末来家里吃饭吗？妈给你炖排骨。”
“这周末要加班，下周吧。妈，您早点休息。”
挂断电话，苏明在通讯录里找到姐夫周建斌的号码。
手指悬在拨号键上，久久没有按下去。
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机。
明天。
等明天货物送到，看签收情况再说。
如果是子轩做的，姐姐和姐夫总要给他一个交代。
如果不是……那他就必须报警了。
盗刷一万五，这不是小事。
那一晚苏明几乎没睡。
他反复查看物流信息，看着那个包裹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。
凌晨四点，物流更新：已到达江城分拨中心。
早上七点，苏明顶着黑眼圈起床，给公司请了假。
他决定亲自去姐姐家一趟。
九点整，他开车来到阳光花园。
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，姐姐一家在这里住了十年。
苏明把车停在楼下，没有立即上去。
他坐在车里，看着手机。
物流信息显示：正在派件中。
九点二十，一辆快递三轮车驶入小区。
快递员拿出几个包裹，走进了12栋的单元门。
苏明的心跳加速了。
他下车，跟了过去。
在楼道里，他听见三楼传来敲门声。
然后是姐姐苏玉梅的声音。
“来了来了。”
门开了。
“您好，周子轩的快递，请签收一下。”
“子轩的快递？”
苏玉梅的声音带着疑惑。
“这孩子又买什么了……等等，这是什么？游戏机？一万多？”
苏明听见姐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。
他站在楼梯拐角，没有上去。
“这不是我买的！快递员你搞错了！”
“地址是这里，电话也对，收货人周子轩。您要不问问孩子？”
“子轩！周子轩！你给我出来！”
苏玉梅的声调陡然升高。
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，和周子轩有些慌张的声音。
“妈，怎么了？”
“这是你买的？一万五的游戏机？你哪来的钱？”
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
“还说没有！这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！你的电话！”
苏明听见了拍打的声音，和孩子吃痛的叫声。
“我真的没有！妈你相信我！”
“相信你？上次你偷拿我钱包里的钱，我说什么了？这次你胆子大了啊，一万五！周子轩，你今天不说清楚，我就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
是姐夫周建斌的声音。
“大清早吵什么吵，让邻居听见好看是不是？”
“你儿子买了一万五的游戏机！你还嫌我吵？”
“什么游戏机？”
脚步声，然后是拆箱的声音。
短暂的沉默。
“这……这是最新款啊。子轩，你跟爸说实话，哪来的钱？”
“不是我买的！真的不是我！”
孩子的哭声里充满了委屈。
苏明听着，心里那点怀疑开始动摇。
难道真的不是子轩？
可如果不是他，又会是谁？
就在这时，他听见姐姐苏玉梅突然说。
“等等，这付款账户……苏明？这是我弟弟的账户！”
楼梯间里的苏明闭上了眼睛。
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“苏明？他给你买的？不对啊，他买这么贵的东西给你，怎么不跟我说一声？”
周建斌的声音里也满是困惑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我打电话问问他。”
苏明听见姐姐拨号的声音。
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。
屏幕上“姐姐”两个字在闪烁。
苏明盯着那两个字，看了足足十秒钟，才按下接听键。
“喂，姐。”
“小明，我问你，你是不是给子轩买了个游戏机？一万五那个？”
苏玉梅的声音又快又急。
苏明深吸一口气。
“姐，我现在在你家楼下。我上来跟你们说。”
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。
“你……你在楼下？”
“对，我马上上来。”
苏明挂断电话，一步一步走上三楼。
302的门开着，姐姐一家三口站在门口。
地上是一个打开的纸箱，里面是崭新的游戏主机和配件。
周子轩的眼睛红红的，脸上还有泪痕。
苏玉梅手里拿着手机，表情复杂地看着他。
周建斌蹲在箱子旁边，正翻看着里面的东西。
“舅舅……”
周子轩小声喊了一句，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。
苏明走进门，把门关上。
“姐，姐夫。”
“小明，这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苏玉梅把手机屏幕转向他，上面是订单详情页面。
“你的账户，你的支付记录。你给孩子买这么贵的东西，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？这……这太贵重了，我们不能收。”
苏明看着姐姐的眼睛。
苏玉梅的眼神里有惊讶，有责备，但唯独没有心虚。
她真的不知道。
苏明又把目光转向周子轩。
十四岁的男孩低着头，手指绞着衣角，肩膀微微发抖。
是害怕，还是做错事后的紧张？
“姐。”
苏明开口，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这个订单，不是我下的。”
客厅里突然安静得可怕。
苏玉梅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
周建斌从箱子边站起来，皱着眉头。
“不是你下的？那是谁？这上面明明是你的账户……”
“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，我在公司开会，手机就在桌上。我没有下过这个订单。”
苏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。
“我的账户可能被盗用了。收货地址是你们家，收货人是子轩。所以我过来问问，子轩最近有没有动过我的电子设备，或者……有没有跟别人提过我的账户信息？”
他说得很委婉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
周子轩猛地抬起头，眼泪又涌了出来。
“舅舅你什么意思？你觉得是我偷了你的钱？”
“子轩！”
苏玉梅喝止了儿子，但她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。
她看着苏明，声音有些发抖。
“小明，你是在怀疑子轩？你觉得他会偷你的钱，买这么个东西？”
“姐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只是在排查可能性。一万五千块不是小数目，我必须弄清楚。”
“弄清楚？你弄清楚的方式就是第一时间怀疑你外甥？”
苏玉梅的声音提高了，里面有了苏明陌生的尖锐。
“子轩是我儿子，我知道他什么样！他是贪玩，是不懂事，但他绝对不会偷钱！更不会偷自己亲舅舅的钱！”
“玉梅，你冷静点。”
周建斌拉了拉妻子的胳膊，但眼睛也看着苏明。
“小明，这事确实蹊跷。但你说子轩偷你的钱……有证据吗？没有证据的话，这话可不能乱说。孩子还小，听了心里会有阴影的。”
苏明感到一阵疲惫。
“姐夫，我没说一定是子轩。但订单是从我的账户下的，收货地址是你们家，收货人是子轩。我总得问问情况吧？”
“问问情况？你那是问情况的态度吗？”
苏玉梅的眼圈红了。
“你直接上门，话里话外就是子轩干的。苏明，我是你姐！子轩是你亲外甥！我们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？你宁可相信是子轩偷了你的钱，也不愿意想想是不是别人盗了你的号？”
“我想过了。”
苏明拿出手机，打开客服聊天记录。
“我问过商城，这笔订单是从我的常用设备下单的，支付密码也正确。我的常用设备就是我的手机和平板。平板一个月前子轩用过，他知道解锁密码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？知道解锁密码就能盗你的号了？苏明，你太让我寒心了！”
苏玉梅的眼泪掉了下来。
“妈，你别哭……”
周子轩拉着母亲的手，自己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舅舅，我真的没有……你相信我……我真的没有……”
孩子的哭声在客厅里回荡。
苏明看着这一幕，心里堵得难受。
但他不能退。
一万五千块，这不仅是钱的问题。
如果真是子轩做的，那这孩子的问题就严重了。
偷盗，撒谎，而且数额这么大。
如果不弄清楚，不纠正，将来会出更大的事。
“姐，你别激动。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，我是来解决问题的。”
苏明努力让语气缓和。
“这笔订单我已经申请退款了，但需要拒收货物。现在货送到了，你们只要不签收，让快递员拿回去，退款流程就能继续。”
“那你退款就是了，跟我们说什么？”
苏玉梅擦着眼泪，语气依然生硬。
“因为收货人是子轩，快递员需要他本人或者家人签收。如果你们签收了，退款就困难了。”
苏明看向地上的箱子。
“所以，这个货，你们不能收。让快递员拿回去，剩下的我来处理。”
周建斌蹲下身，重新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。
“小明，这玩意儿……真的值一万五？”
“官方价格是这样。”
“那如果……如果我们收下呢？”
周建斌抬起头，脸上带着一种试探的表情。
“我的意思是，既然都送来了，又是你的账户买的，你要是不要，不如就留给子轩。当然，钱我们以后慢慢还你。你看行不行？”
苏明愣住了。
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姐夫嘴里说出来的。
“姐夫，这不是谁要谁不要的问题。这笔钱不是我的正常消费，是盗刷。我必须追回。”
“可万一追不回来呢？”
周建斌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灰。
“我是说万一。那这一万五不就打水漂了？东西也退回去了，钱也没了，两头空。还不如物尽其用，东西留着，钱我们认，慢慢还你。你也不亏，是吧？”
“建斌！你说什么呢！”
苏玉梅瞪着丈夫。
“这是小明的钱，怎么能这么处理？”
“我怎么处理了？我这不是在商量吗？”
周建斌的语气也有些不耐烦。
“东西都送到家门口了，崭新的，一万五。退回去，万一钱回不来，不是亏大了？小明是自己人，咱们打个欠条，分期还他，有什么不行的？”
“不行。”
苏明的声音不大，但很坚决。
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。
周建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苏玉梅看着弟弟，眼神复杂。
周子轩停止了哭泣，偷偷看着大人们。
“姐夫，姐，这个货必须退。不是钱的问题，是原则问题。如果这次我们收了，就等于是默许了这种盗刷行为。无论盗刷的人是谁，都必须承担后果。”
苏明顿了顿，看着周子轩。
“如果是外人盗刷，我们要报警。如果是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了。
周子轩的眼泪又掉了下来。
“舅舅你还是不相信我……”
“我相信证据。”
苏明移开视线，看向地上的箱子。
“现在，请你们不要签收这个快递。我会联系快递员过来取件。”
他拿出手机，准备打电话。
“等一下。”
苏玉梅突然开口。
她的声音很平静，平静得让苏明心里一紧。
“小明，如果我说，这个货我收下了呢？”
苏明抬起头，看着姐姐。
苏玉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“我是说，如果我坚持要收下这个快递，以子轩监护人的身份签收。你会怎么做？报警抓你外甥？还是去法院告我们？”
“姐……”
“回答我。”
苏玉梅往前走了一步，眼睛直直地盯着苏明。
“如果我今天就是要收下这个东西，你会怎么做？”
苏明感到嘴里发苦。
他看着姐姐，这个从小护着他的姐姐，这个在他父亲去世后一边工作一边供他上学的姐姐。
现在，为了她的儿子，站在了他的对立面。
“我会取消亲情卡。”
苏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。
“什么？”
“你的亲情卡，是我信用卡的副卡。额度两万，你这几年一直在用。”
苏明艰难地说。
“如果我今天拿不回这笔钱，我会停掉那张卡。而且，从今以后，我们之间的账，要算清楚。”
苏玉梅的脸色瞬间苍白。
周建斌也愣住了。
他们都知道那张亲情卡。
苏明工作第三年办的，主卡自己用，副卡给了姐姐。
他说，爸妈不在了，姐姐就是他最亲的人，有福同享。
这些年来，苏玉梅用那张卡买过孩子的衣服，买过家里的日用品，偶尔也给自己买点东西。
每个月苏明还款的时候，从来没有问过她花了什么。
现在，他说要停掉。
“苏明，你……”
苏玉梅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为了这一万五，你要跟我算这么清楚？”
“不是我要算，是有人在逼我算。”
苏明握紧了手机。
“姐，我不是心疼这一万五。如果你需要钱，直接跟我说，两万三万我都给。但不能是这种方式。不能是有人偷偷用我的账户，刷了一万五，买了个游戏机，送到你家，然后你们心安理得地收下。”
他看向周子轩。
“子轩，舅舅最后问你一次。这个订单，跟你有没有关系？如果你说实话，我可以不追究。但如果你撒谎，以后被我知道真相，我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外甥。”
十四岁的男孩浑身一颤。
他张了张嘴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舅舅你相信我……我真的没有……”
他的哭声撕心裂肺。
苏玉梅一把抱住儿子，冲苏明吼。
“你够了！非要逼死孩子你才满意是不是？好！苏明，你厉害！你现在有钱了，了不起了！连亲姐姐亲外甥都不放在眼里了！这个货我们不会收！你满意了吧？”
她指着门口，眼泪汹涌而出。
“现在，请你出去。我们家不欢迎你。”
苏明看着姐姐通红的眼睛，看着外甥哭到抽搐的样子，看着姐夫阴沉的脸。
他什么也没说，转身打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。
震得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。
苏明站在门口，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和争吵声。
他站了很久，然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。
回到车里，他拿出手机，给快递公司打电话。
“你好，我是订单尾号7743的收货人。刚才那个快递，请安排拒收退回。对，收货人拒绝签收。”
挂断电话，他靠在座椅上，闭上眼睛。
手机又响了。
这次是母亲。
苏明看着屏幕上跳动的“妈”字，第一次不想接这个电话。
但他还是接了。
“妈。”
“小明，你跟姐姐吵架了？”
母亲的声音里满是焦急。
“她刚才给我打电话，哭得不成样子。说你为了点钱，连亲情都不顾了。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苏明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。
“妈，我不是心疼钱。我是觉得，如果是子轩做的，那这个问题就严重了。十四岁的孩子，偷拿一万五，这已经不是小事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万一不是子轩做的呢？”
母亲的声音很轻。
“你想过没有，如果不是子轩，你今天这么一闹，你姐姐心里该多难受？子轩心里该多难受？”
苏明没有说话。
“小明，妈知道你做事有原则。但有时候，一家人不能只讲原则，还要讲情分。你姐这些年不容易，你姐夫工作不稳定，子轩又处在叛逆期。你作为舅舅，能帮就帮一点，就算……就算是子轩做的，你也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，不行吗？”
“妈，如果是他做的，我给他机会。但他得承认错误，得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全家人都护着他，好像我做错了一样。”
“你姐不是护着他，她是当妈的，看不得孩子受委屈。”
“那我受的委屈呢？”
苏明突然问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“妈，我的账户被盗刷了一万五，我跑来想问清楚，结果成了我的不对。姐说我不顾亲情，姐夫想占下那台游戏机，子轩从头到尾不承认。妈，你觉得我不委屈吗？”
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妈知道你也委屈。但一家人，总要有人退一步。小明，你就当是妈求你，这件事就算了吧。那一万五，妈这里有退休金，先给你……”
“我不要您的钱。”
苏明打断母亲。
“我自己能处理。妈，这件事您别管了。我会处理好的。”
“你怎么处理？真的要停了你姐的卡？”
“看情况吧。”
苏明看着车窗外，姐姐家那栋楼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。
“如果最后查出来真是子轩做的，那张卡我必须停。不是为了惩罚，是为了让他知道，有些线不能碰。”
“可那是你亲姐姐……”
“正因为是亲姐姐，我才不能看着她把孩子惯坏。”
苏明的声音很坚定。
“妈，这件事您别管了。我有我的原则。”
挂断电话，苏明启动车子，离开了阳光花园。
回家的路上，他收到了一条短信。
是银行发来的。
“您的信用卡申请分期业务已成功，分期金额7000元，分期期数12期，每期还款金额……”
苏明看着那条短信，突然觉得很想笑。
盗刷他的人，不仅刷了他的钱，还帮他做了分期。
真是贴心。
他把车停在路边，趴在方向盘上。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这次是微信。
姐姐发来的。
很简短的一句话。
“苏明，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。”
苏明盯着那句话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锁屏，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。
车子重新启动，汇入夜晚的车流。
城市的灯光在车窗外流淌，像一条发光的河。
苏明想起很多年前，父亲还在的时候。
那时候姐姐还在上大学，他刚上初中。
父亲说，你们姐弟俩要一辈子互相扶持，互相照顾。
后来父亲走了，姐姐辍学打工，供他读完高中，考上大学。
他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，姐姐抱着他哭，说咱们家终于有希望了。
他记得工作第一年，给姐姐买了一条金项链。
姐姐舍不得戴，说太贵重了，等你结婚了给你媳妇。
他笑着说，姐你就是我最亲的人，不给你给谁。
那些温暖的记忆，和今天姐姐冰冷的目光，重叠在一起。
让苏明觉得胸口发闷。
他回到家，打开灯，空荡荡的客厅迎接他。
换了鞋，倒了杯水，坐在沙发上。
手机又响了。
这次是电商平台的客服。
“苏先生您好，关于您申请的订单退款，我们核实后发现，货物已经被签收了。所以无法为您办理退款。”
苏明猛地坐直身体。
“签收了？不可能！我明确告诉收货人拒收，也给你们快递公司打过电话了！”
“但我们这边显示，今天上午十点零七分，货物已经签收。签收人是周子轩本人。”
客服的声音平静无波。
“如果您对此有异议，建议您与收货人沟通。如果确实存在盗刷，建议您报警处理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
苏明握着手机，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签收了。
上午十点零七分。
那正是他离开姐姐家之后不久。
也就是说，他前脚刚走，后脚姐姐或者姐夫，就以周子轩的名义，签收了那个快递。
收下了那台一万五的游戏机。
苏明感到一股火从心底烧起来。
他直接拨通了姐姐的电话。
响了七声，被挂断了。
再打，又被挂断。
第三次，终于通了。
“喂。”
是姐夫周建斌的声音。
“姐夫，游戏机你们签收了？”
苏明的声音很冷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啊，是啊。子轩那孩子哭得厉害，说真的很想要。我想着反正都送来了，退回去也麻烦，就……就先收下了。钱的事你放心，我们肯定还你。打个欠条，分期还，行不行？”
“我上午说得不够清楚吗？”
苏明的指甲掐进了手心。
“那个货不能收！那是盗刷！你们收下，就等于是在帮盗刷的人销赃！”
“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。”
周建斌的语气有些不自在。
“什么销赃不销赃的，一家人，说得这么生分。小明，我知道你生气，但事已至此，东西都拆了，退也退不了了。你就当是给子轩的礼物，不行吗？姐夫保证，这钱一定还你。”
“拆了？你们把包装拆了？”
“是啊，不拆怎么用？子轩可喜欢了，一直抱着不撒手。小明，你看孩子这么高兴，你就当是……”
“周建斌。”
苏明第一次直呼姐夫的全名。
“你给我听清楚。现在，立刻，马上，把那个游戏机恢复原样。包装盒、配件、所有东西，一样都不能少。明天我会叫快递上门取件。如果你们不配合，我就报警处理。”
“苏明！你非要闹到这一步吗？”
周建斌的声音也硬了起来。
“一台游戏机而已，你至于吗？你是子轩的舅舅，给孩子买个礼物怎么了？你赚那么多钱，花一万五给外甥买个礼物，能穷死你吗？”
“这不是礼物，这是赃物。”
苏明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我再说最后一遍。明天，我会叫快递上门。如果你们不交出来，我就报警。你们自己选。”
说完，他挂断了电话。
手在发抖。
不是害怕，是愤怒。
他没想到，姐姐一家人，真的能做出这种事。
明知道是盗刷，明知道他在追讨，还是签收了，拆封了，用了。
还理直气壮地让他“就当是礼物”。
去他妈的礼物。
苏明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，才勉强平复了呼吸。
他重新拿起手机，这次拨打了报警电话。
“您好，我要报案。我的账户被盗刷了一万五千元，购买了一台游戏机。现在收货人拒绝归还货物……”
做完笔录，已经是晚上十点。
警察说会调查，但需要时间。
苏明道了谢，挂了电话。
他打开微信，看着姐姐的头像。
点开朋友圈，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。
没有文字，只有一张照片。
照片里，周子轩坐在电视机前，手里拿着游戏手柄，笑得很开心。
背景里，那台崭新的游戏主机闪着光。
苏明看着那张照片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截了图，保存。
关上手机，他走进浴室，打开淋浴。
热水冲刷在脸上，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。
洗到一半，手机又在外面响个不停。
苏明没有理会。
他知道是谁打来的。
也知道是为了什么。
但这一次，他不想接了。
擦干身体，走出浴室，手机还在响。
屏幕上，母亲的号码执着地闪烁着。
苏明拿起手机，没有接，也没有挂。
就那样看着它响，直到自动挂断。
然后他打开微信，给姐姐发了一条消息。
“明天上午十点，快递会上门取件。如果东西不交出来，我会带着警察一起去。”
发送。
然后他关闭了手机。
世界终于安静了。
苏明躺在床上，看着天花板。
窗外的城市还在喧嚣，车流声隐约传来。
他想起很多年前，姐姐牵着他的手，送他去小学。
那时候姐姐的手很暖，很软。
她说，小明，好好读书，将来有出息了，姐就享福了。
他说，姐，我以后赚大钱，给你买大房子。
姐姐笑了，说好啊，姐等着。
那些温暖的承诺，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？
是他工作后第一次给姐姐钱的时候？
是他办那张亲情卡的时候？
还是姐姐一次次说“反正你一个人花不完”的时候？
苏明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有些东西，好像回不去了。
就像那台游戏机，拆了包装，就再也退不回去了。
就像亲情，一旦有了裂痕，就再也补不完整了。
第二天早上，苏明被敲门声吵醒。
他看了一眼时间，早上七点。
这么早，会是谁？
苏明披上外套，走到门口，透过猫眼往外看。
门外站着三个人。
姐姐苏玉梅，姐夫周建斌。
还有被他们拽着，眼睛红肿的周子轩。
苏明打开门。
苏玉梅的脸色很差，眼睛也是肿的，显然一夜没睡好。
周建斌站在她身后，低着头，不敢看苏明。
周子轩被母亲拽着手腕，小声抽泣着。
“姐，这么早，有事吗？”
苏明的声音很平静。
苏玉梅看着他，嘴唇动了动，半天才说出一句话。
声音沙哑得不像话。
“小明……我们……我们把东西……送回来了。”
苏明低头，看见周子轩脚边放着一个大纸箱。
正是昨天那个装游戏机的箱子。
箱子已经重新封好，但胶带贴得歪歪扭扭，能看出是仓促之间重新打包的。
“这是……”
苏明看着姐姐。
苏玉梅的眼泪又掉下来了。
“小明，姐错了……姐昨天不该那么跟你说话……东西我们拿回来了，都在这儿，你检查一下，看少没少……”
她推了儿子一把。
“子轩，跟你舅舅道歉！”
周子轩被推得踉跄一步，抬起头，脸上全是泪痕。
“舅舅……对不起……是我做的……”
男孩的声音小得像蚊子。
“游戏机是我买的……我用你的平板……记下了你的支付密码……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他哭得浑身发抖，话都说不完整。
苏明站在门口，看着眼前这三个人。
一夜之间，姐姐的头发好像白了几根。
姐夫的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，整个人都佝偻着。
而外甥，那个昨天还死不承认的孩子，现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进来说吧。”
苏明侧过身，让出门口。
苏玉梅迟疑了一下，才拉着儿子走进来。
周建斌弯腰抱起那个箱子，也跟着进了屋。
客厅里，三个人局促地站着，像等待审判的犯人。
苏明指了指沙发。
“坐。”
苏玉梅小心翼翼地坐下，只坐了半个沙发边。
周子轩挨着母亲坐下，还在抽泣。
周建斌把箱子放在茶几旁，自己找了把椅子，远远地坐着。
苏明去厨房倒了三杯水，放在他们面前。
“说说吧，怎么回事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，听不出情绪。
苏玉梅擦了擦眼泪，刚要开口，周建斌抢先说话了。
“小明，这事都怪我。是我没教好孩子，是我这个当爸的失职……”
“我问的是子轩。”
苏明打断了他，目光看向外甥。
“子轩，你自己说。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周子轩的肩膀一颤，头埋得更低了。
“我……我就是想要……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有……他们总笑我……说我家里穷……说我是土包子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偷舅舅的钱？”
苏明的声音依然平静，但每个字都像锤子，砸在周子轩心上。
“我没有偷！”
男孩突然抬起头，哭着喊。
“我就是……就是想用一下……等我以后有钱了，我会还你的！我真的会还！”
“等你以后有钱了？”
苏明看着他。
“那你觉得，舅舅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？我每天加班到半夜，一个月挣两万，房租五千，水电物业一千，吃饭交通两千，给妈生活费三千，我自己能剩下多少？这一万五，是我攒了三个月，准备给妈换空调的钱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你外婆夏天怕热，但舍不得开空调，说电费贵。她那台老空调用了十年，制冷不行了，我攒钱想给她换台新的。现在，这笔钱被你拿去买游戏机了。”
周子轩愣住了。
苏玉梅也愣住了。
“小明……你……你怎么不早说……”苏玉梅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我说了你们会在乎吗？”
苏明看向姐姐。
“姐，昨天我告诉你账户被盗刷了一万五，你第一反应是什么？是质问我为什么怀疑子轩。姐夫第一反应是什么？是劝我把游戏机留下，你们慢慢还钱。你们谁问过我，这一万五我本来是打算干什么的？谁想过我丢了一万五会不会着急？”
苏玉梅的嘴唇哆嗦着，说不出一句话。
周建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
“我……我们不知道……”
“你们不知道，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知道。”
苏明拿起水杯，喝了一口。
水是凉的，顺着喉咙下去，让他的脑子更清醒了。
“这些年，我给家里花钱，给你们花钱，你们觉得是应该的。因为我有钱，因为我单身，因为我没有负担。姐，你还记得我工作第一年，给你买的那条项链吗？你说太贵重了，舍不得戴。可是后来呢？你戴过几次？”
苏玉梅低着头，手指紧紧绞在一起。
“我……我收起来了……”
“你不是收起来了，你是卖了吧？”
苏明的话让苏玉梅猛地抬起头。
“前年子轩要报那个什么编程班，学费八千。你找我借钱，我说我手头紧，让你缓缓。结果你没两天就把学费交上了。我问你哪来的钱，你说找同事借的。后来妈告诉我，你把那条项链卖了。”
客厅里安静得可怕。
只有周子轩压抑的抽泣声。
“我不是心疼那条项链。项链送你了，你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。我难过的是，你宁可卖了我送你的礼物，也不愿意告诉我实话。你不愿意让我觉得，你是为了钱才跟我这个弟弟来往的。姐，你把我当什么？”
苏玉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“我不是……我没有……”
“你有。”
苏明的声音很轻，但很坚定。
“这些年，你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你的自尊。我给你钱，你觉得是施舍。我给你卡，你觉得是可怜。你一边用着我的钱，一边在心里埋怨我为什么过得比你好。所以你昨天才会那么生气，因为你觉得，我又在用钱压你，用钱侮辱你。”
“不是的……不是这样的……”
苏玉梅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周建斌站起来，想说什么，被苏明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“姐夫，你也坐下。你的问题，我等会儿再说。”
周建斌张了张嘴，又坐了回去。
苏明重新看向周子轩。
“子轩，舅舅问你几个问题，你要说实话。”
男孩点点头，眼泪还在流。
“你买这个游戏机，除了因为同学都有，还有别的原因吗？”
周子轩迟疑了一下。
“有……我们班有个群……他们在群里炫耀……说有了这个游戏机，就能进他们的圈子……就能一起玩……”
“什么样的圈子？”
“就是……就是那种……有钱人的圈子……”
周子轩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“他们说，谁家有这个游戏机，谁就是真朋友。没有的，就是穷鬼，不配跟他们玩……”
苏明的心沉了下去。
十四岁，正是最在乎同龄人眼光的时候。
被孤立，被排挤，对一个孩子来说，是比天还大的事。
“所以你就偷舅舅的钱，去买一个入场券？”
“我不是偷！”
周子轩又激动起来。
“我说了我会还的！等我长大了，赚钱了，我会加倍还给你！”
“你怎么还？”
苏明看着他。
“你现在十四岁，离能正经赚钱至少还有十年。这十年里，你会不会又因为别的原因，再去‘借’别人的钱？等你能赚钱了，你一个月能赚多少？五千？八千？你要用多久才能还清这一万五？而且，你真的觉得自己能还得清吗？”
周子轩不说话了。
“子轩，你记住。偷就是偷，借就是借。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，用我的账户消费，这就是偷。你说你会还，那是偷了之后的事，不能改变这件事的性质。”
苏明的声音很严肃。
“今天你偷舅舅一万五，舅舅看在你是我外甥的份上，可能不追究。那明天呢？你去偷别人的，别人会放过你吗？等你长大了，去偷公司的，去偷银行的，那时候会是什么后果？”
“我没有想那么多……”
“对，你就是没有想。”
苏明叹了口气。
“你只想要那个游戏机，只想要同学看得起你，只想要进那个所谓的圈子。你没想过这么做对不对，没想过后果是什么，没想过会伤害谁。子轩，你十四岁了，该长大了。”
周子轩哭得更凶了。
苏玉梅搂着儿子，也跟着哭。
周建斌坐在椅子上，双手捂着脸。
过了很久，苏玉梅才勉强止住哭声。
她抬起头，看着苏明。
“小明……姐对不起你……姐真的错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嘶哑。
“这些年……姐一直觉得亏欠你……爸妈走得早，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……你越有出息，我就越觉得自己没用……你给我钱，给我卡，我一边用着，一边恨自己没本事……也恨你，为什么要把我衬托得这么失败……”
她哭着说。
“所以我昨天才会那样……我不是真的生你的气……我是生我自己的气……我气我没教好儿子，气我没本事赚钱，气我连自己的弟弟都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
苏明站起来，走到姐姐身边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。
“姐，你没有亏欠我。爸妈不在了，是你打工供我读书。没有你，就没有今天的我。我给你钱，给你卡，不是施舍，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。你是我姐，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之一。”
他在姐姐身边坐下。
“但我希望你明白，我给你，是因为我想给，不是因为我应该给。你是我姐，不是我的责任。你有你的家庭，我有我的生活。我们可以互相帮助，但不能互相绑架。”
苏玉梅接过纸巾，擦着眼泪，用力点头。
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了……”
“至于子轩的事。”
苏明看向外甥。
“游戏机我会退掉，钱能追回来多少是多少。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
周子轩抬起头，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。
“子轩，舅舅给你两个选择。”
苏明认真地说。
“第一，我报警。虽然你是未成年人，但盗刷一万五，已经够立案了。警察会找你，学校会知道，你的同学都会知道。你会被贴上‘小偷’的标签，可能很多年都撕不掉。”
“不要！舅舅不要！”
周子轩吓得脸色发白。
“那第二呢？”
“第二，你自己承担责任。”
苏明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。
“写一份保证书，写明事情的经过，写清楚你错在哪里，以后要怎么改。然后，你要用你的行动来弥补。”
“什么行动？”
“从今天开始，放学后和周末，你来我这里。我给你找点事做。我认识一个开书店的老板，他那里需要人帮忙整理书籍，时薪不高，但足够你慢慢还钱。一万五，按每小时二十块算，你要做七百五十个小时。如果每周做十个小时，大概要做一年半。”
苏明看着外甥。
“你要用你自己的劳动，一分一分地把这笔钱挣回来还我。这个过程会很辛苦，很累，但这是你自己犯的错，你要自己承担。你愿意吗？”
周子轩愣住了。
苏玉梅也愣住了。
“小明，这……这会不会太……”
“姐，如果你觉得太狠，那就选第一条。”
苏明打断她。
“让警察来处理，让学校来处理。你看哪个对子轩的将来影响更大。”
苏玉梅不说话了。
周子轩低着头，手指绞着衣角。
过了很久，他才小声说。
“我……我选第二个……”
“大声点。”
“我选第二个！”
男孩抬起头，眼睛里还有泪，但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。
“我自己挣的钱还你！我写保证书！我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！”
苏明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那现在，先把保证书写了。”
他把纸笔推到周子轩面前。
周子轩拿起笔，手有点抖，但还是开始写。
客厅里很安静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。
苏玉梅看着儿子，又看看弟弟，眼神复杂。
周建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。
“小明……那个……我的问题……”
苏明看向他。
“姐夫，你的问题很简单。你作为一个父亲，在孩子犯错的时候，第一反应不是教育，而是包庇，甚至想占便宜。你觉得这是一家人，所以可以不分你我。你觉得我是子轩的舅舅，所以应该无条件付出。你觉得我的钱，就是大家的钱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但你想过没有，如果我今天妥协了，让子轩留下了那个游戏机，他会学到什么？他会学到，犯错没关系，只要哭一哭，闹一闹，就会有人帮他摆平。他会学到，亲人的钱可以随便花，反正不用还。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，你想过吗？”
周建斌的脸涨得通红。
“我……我当时没想那么多……我就是看孩子哭得可怜……”
“孩子哭得可怜，你就纵容他犯错？姐夫，你是他爸，你的责任是教他做对的事，不是帮他做错的事。”
苏明的声音很重。
“今天这件事，子轩有错，你这个当爸的，错得更多。”
周建斌低下头，不说话了。
苏明又看向姐姐。
“姐，你也有错。你太宠孩子了。子轩要什么，你都想方设法满足。满足不了，就觉得自己亏欠他。这种心态，会害了孩子，也会害了你自己。”
苏玉梅流着泪点头。
“我知道……我以后改……”
“光说改没有用，要看行动。”
苏明从周子轩手里接过写好的保证书，看了一遍。
字写得歪歪扭扭，但意思都写清楚了。
“在这里签名，按手印。”
他把印泥推过去。
周子轩签了名，按了手印。
苏明把保证书收好。
“从明天开始，放学后直接来我这里。我会带你去书店。记住，这是你自己选的路，再苦再累，也要走下去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舅舅。”
周子轩小声说。
苏明看着眼前这三个人，心里那口气，终于松了一些。
“姐，姐夫，还有一件事。”
他看着他们。
“那张亲情卡，我还是要停掉。”
苏玉梅的脸色变了变，但没说什么。
“不是因为生气，也不是因为这件事。而是我觉得，我们的关系，不应该用一张卡来维系。你是我姐，永远都是。有困难，你开口，我能帮一定帮。但我不想再用这种方式，让你觉得你在花我的钱，让你觉得欠我的。”
他认真地说。
“我想和你，和子轩，和这个家，回到最简单的关系。我是你弟弟，是子轩的舅舅。我们是一家人，但也是独立的个体。可以互相帮助，但不能互相依赖。你能明白吗？”
苏玉梅的眼泪又下来了。
但这次，她的表情不再是痛苦，而是一种释然。
“我明白……小明，姐明白……”
她握住弟弟的手。
“姐以前错了……真的错了……以后不会了……”
周建斌也站起来，走到苏明面前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小明，对不起。姐夫糊涂，姐夫不是人……你放心，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教育子轩，不会再让他走歪路。”
苏明扶起他。
“姐夫，过去的事就过去了。重要的是以后。”
他看向那个纸箱。
“这个，我现在联系快递退回去。钱能退回来最好，退不回来的部分，就按我刚才说的，让子轩打工还。”
“好，都听你的。”
苏玉梅点头。
苏明拿起手机，联系了快递。
半小时后，快递员上门取走了箱子。
看着那个箱子被拿走，周子轩的眼神有些不舍，但没说什么。
苏玉梅一家准备离开。
走到门口时，她回头看着苏明。
“小明，周末……回家吃饭吧。妈挺想你的。”
苏明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门关上了。
客厅里恢复了安静。
苏明坐在沙发上，看着手里的保证书。
纸上，周子轩稚嫩的笔迹写着：“我保证，以后再也不偷东西，不撒谎，不做坏事。我要靠自己的努力，把欠舅舅的钱还清……”
他收起保证书，走到窗边。
楼下，姐姐一家三口正往小区外走。
周子轩走在中间，姐姐和姐夫一边一个，牵着他的手。
阳光很好，照在他们身上。
苏明看着他们的背影，很久很久。
然后他拿出手机，给母亲发了条消息。
“妈，周末我回家吃饭。姐也会来。”
母亲很快回复。
“好，妈给你们炖排骨。”
苏明笑了笑，收起手机。
他走到书房，打开电脑，开始工作。
生活还要继续。
但有些东西，已经不一样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苏明照常上班下班。
周子轩也如约而来。
第一天放学，男孩背着书包，站在苏明公司楼下，有些局促。
苏明带他去了那家书店。
书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，姓王，戴着一副老花镜，看起来很和善。
“王叔，这就是我外甥，周子轩。来您这儿帮忙，您多关照。”
苏明介绍道。
王老板推了推眼镜，打量了周子轩几眼。
“多大了？”
“十四。”
“嗯，正是能干活的时候。我这儿活不重，就是整理书架，打扫卫生，有时候要帮忙搬书。一小时二十，一天最多做三小时，周末可以多做点。能接受吗？”
周子轩看了看苏明，又看了看王老板，点了点头。
“能。”
“好，那今天就开始吧。先从整理少儿区开始，那边的书被孩子们翻乱了，你去按编号排好。”
王老板指了指书店的一个角落。
周子轩放下书包，走了过去。
苏明对王老板点了点头，转身离开了书店。
他站在书店窗外，看着里面。
周子轩一开始有些笨手笨脚，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。
王老板走过去，耐心地教他。
男孩学得很认真，很快就开始有条理地整理起来。
苏明看了十分钟，才转身离开。
第二天，周子轩来得更早了一些。
第三天，他已经能熟练地找到书籍的编号位置了。
周五晚上，苏明去接他。
王老板正在柜台后面算账，看见苏明，笑了笑。
“你这外甥，还挺踏实。虽然一开始笨手笨脚的，但肯学，也不叫苦。这两天整理了两个书架，干干净净的。”
苏明看向少儿区。
周子轩正踮着脚，把一本绘本放回最高层的书架。
男孩的额头上有些汗，但表情很专注。
“他这几天表现怎么样？有没有抱怨？”
“抱怨倒没有，就是问了几次，什么时候能还完钱。”
王老板笑了。
“我跟他说，按这个进度，得干一年半。他听了，也没说什么，就是更卖力了。”
苏明点了点头。
等周子轩整理完那个书架，苏明才走进去。
“舅舅。”
男孩看见他，眼睛亮了一下。
“累了没？”
“不累。”
周子轩擦了擦汗。
“就是有点渴。”
苏明递给他一瓶水。
“王老板夸你干活认真。”
周子轩接过水，喝了一大口，脸上露出一点笑容。
“王爷爷人很好，还教我认书号。他说我要是干得好，以后暑假可以来全职，时薪还能涨。”
“那你想来吗？”
“想。”
男孩认真地点点头。
“自己赚钱，感觉挺好的。虽然累，但花得踏实。”
苏明看着他，心里有些感慨。
这才几天，这孩子好像长大了不少。
回家的路上，周子轩主动说起了学校的事。
“舅舅，我把游戏机退了之后，跟我们班那些同学说了。”
“他们什么反应？”
“他们笑我，说我穷，说我装。说我之前吹牛说要买，结果还是买不起。”
男孩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“那你怎么办？”
“我没理他们。”
周子轩抬起头。
“王爷爷说，靠花钱买来的朋友，不是真朋友。真朋友不会因为你有没有游戏机就瞧不起你。我觉得他说得对。”
苏明有些意外。
“你还跟王老板聊这些？”
“嗯，休息的时候聊的。王爷爷懂得可多了，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也爱装，后来吃了亏，才明白做真实的自己最重要。”
男孩说着，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。
“王爷爷借给我的，说让我看看。”
苏明看了一眼封面。
《小王子》。
“好好看，看完了写读后感。”
“啊？还要写读后感？”
“不然呢？你以为打工还钱就够了？思想教育也得跟上。”
苏明拍了拍他的头。
“周末拿来我检查。”
周子轩苦着脸，但还是把书小心地收好。
回到家，苏明做了简单的晚饭。
吃饭的时候，周子轩突然说。
“舅舅，对不起。”
苏明抬起头。
“为什么又说对不起？”
“为所有的事。”
男孩放下筷子，很认真地说。
“为偷你的钱，为撒谎，为让妈妈哭，为让你和妈妈吵架……为所有的事。”
他的眼圈有点红，但没哭。
“我那天晚上听见妈妈和爸爸吵架。妈妈说，她差点因为我的事，失去你这个弟弟。爸爸说，他差点因为纵容我，毁了这个家。我听了很难受……真的很难受……”
苏明给他夹了块肉。
“知道错了就好。记住这次的教训，以后别再犯。”
“嗯。”
周子轩用力点头。
“舅舅，等我长大了，赚大钱了，我给你买最好的游戏机。”
苏明笑了。
“好啊，我等着。”
晚饭后，周子轩主动去洗碗。
苏明坐在沙发上，看着手机。
姐姐发来消息。
“小明，子轩这几天在你那儿，没给你添麻烦吧？”
“没有，很乖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他爸这几天也在反省，说以前对孩子的关心太少了。昨天主动去学校接子轩，还被老师留下来谈话了。”
“谈什么？”
“老师说子轩这几天上课认真了，作业也按时交了。还问我们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变化，说孩子好像一下子懂事了。”
苏明看着这条消息，笑了笑。
“是好事。”
“嗯……小明，谢谢你。”
“姐，一家人，不说谢。”
放下手机，苏明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。
周子轩正踮着脚，努力擦着灶台。
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，但很认真。
苏明忽然觉得，这一万五，丢得值。
如果能用这一万五，让一个孩子明白什么是责任，什么是担当，让一个家庭重新审视自己，那这钱，花得比什么都值。
周末，苏明带着周子轩回了母亲家。
姐姐一家已经到了。
苏玉梅在厨房帮母亲做饭，周建斌在客厅陪母亲说话。
看见苏明和周子轩进来，母亲立刻站起来。
“来了？快进来快进来。子轩，来，让外婆看看，几天没见，好像瘦了？”
周子轩乖乖走过去。
“外婆，我没瘦，我还重了两斤呢。”
“重了好，重了好。正在长身体，要多吃点。”
母亲拉着外孙的手，笑得合不拢嘴。
苏玉梅从厨房里探出头，看见苏明，眼神还是有些躲闪。
苏明对她笑了笑。
“姐，做什么好吃的呢？”
“你爱吃的红烧排骨，还有子轩爱吃的可乐鸡翅。”
苏玉梅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快洗手，马上就好了。”
吃饭的时候，气氛有些微妙。
但母亲一直在说话，努力活跃气氛。
“小明，你多吃点，看你最近都瘦了。”
“子轩，这个鸡翅给你，你舅舅特意嘱咐我做的。”
“玉梅，建斌，你们也吃，别光顾着说话。”
周建斌给苏明倒了杯饮料。
“小明，姐夫敬你一杯。以前的事，是姐夫不对。姐夫以后一定改。”
苏明接过杯子。
“姐夫，过去的事就不提了。以后咱们一家人，好好的。”
“对，好好的，好好的。”
周建斌连连点头。
吃完饭，周子轩主动去洗碗。
母亲拉着苏玉梅和苏明，坐在沙发上说话。
“看到你们和好，妈就放心了。”
母亲握着女儿和儿子的手。
“一家人，哪有隔夜仇。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，别憋在心里。”
苏玉梅红了眼圈。
“妈，是我不好……我差点把这么好的弟弟弄丢了……”
“现在知道了就好，以后好好珍惜。”
母亲拍了拍她的手。
然后又看向苏明。
“小明，你也别太较真。你姐不容易，你要多体谅她。”
“我知道，妈。”
苏明点头。
“对了，妈，我给你买了台新空调，明天就有人来安装。夏天快到了，别舍不得用。”
母亲愣了一下。
“你……你哪来的钱？你不是……”
“公司项目奖金发了。”
苏明笑着说。
“本来想等您生日再告诉您的，但天气热了，早点装上好。”
母亲的眼圈也红了。
“你这孩子……总是乱花钱……”
“给您花钱，不算乱花。”
苏明握紧母亲的手。
厨房里传来周子轩的歌声。
虽然跑调，但很快乐。
苏玉梅听着，眼泪又掉下来了。
但这次，是幸福的眼泪。
从母亲家出来，天已经黑了。
苏玉梅一家坐车回家，苏明自己开车回去。
等红灯的时候，他收到一条消息。
是商城发来的。
“尊敬的苏先生，您的退款申请已审核通过，款项将在3-7个工作日内原路退回。感谢您的支持。”
苏明笑了笑，把手机放回口袋。
绿灯亮了。
车子继续向前。
后视镜里，城市的灯火越来越远。
但前方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而这一次，他不是一个人。
他有家人，有牵挂，有责任。
也有爱。
这就够了。
三个月后，夏末的傍晚。
苏明站在书店窗外，看着里面忙碌的周子轩。
男孩长高了一些，晒黑了一些，但眼神里的怯懦和闪烁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光芒。
他正踮着脚，仔细地把一摞新书按照编号放进书架。
动作熟练，神情专注。
王老板从柜台后面抬起头，透过老花镜看见苏明，笑着招了招手。
苏明推门进去。
“王叔。”
“小明来了？子轩快下班了，你再等会儿。”
王老板摘下眼镜，用布擦了擦。
“这孩子，真是块材料。这才三个月，店里所有书籍的分类编号都记熟了。有时候我找不到的书，问他一句，他就能说出在哪个区哪个架。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清楚。”
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赏。
苏明看向周子轩。
男孩也看见了他，咧嘴笑了笑，加快速度把最后几本书摆好。
“王爷爷，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。少儿区、文学区、教辅区的书都整理好了，地面也拖过了。”
周子轩走过来，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。
“好，辛苦了。”
王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，翻开，在上面记了几笔。
然后抽出一张百元钞票，递给周子轩。
“这周的工资，五十个小时，正好一千块。数数。”
周子轩接过钱，没数，直接揣进口袋。
“谢谢王爷爷。”
“不数数？”
“王爷爷不会少给我的。”
男孩笑得很真诚。
王老板也笑了，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纸袋。
“这个给你。上个月出版社送来的样书，多了一套。我看你老盯着看，拿去吧。”
周子轩打开纸袋，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是一套精装的科幻小说全集，封面崭新，还带着油墨香。
“这……这太贵重了……”
“贵重什么，放着也是放着。你爱看书，给你正好。”
王老板摆摆手。
“但有个条件，看完了要写读书笔记。下周我要检查。”
“嗯！我一定好好写！”
周子轩抱着书，像抱着什么宝贝。
苏明看着这一幕，心里暖暖的。
“那王叔，我们先走了。下周一见。”
“好，路上慢点。”
走出书店，傍晚的风吹过来，带着些许凉意。
周子轩抱着书，脚步轻快。
“舅舅，我今天发工资了！”
“嗯，打算怎么花？”
“先还你五百。”
男孩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百元钞票，又摸出自己的小钱包，从里面数出四百，凑成五百，递给苏明。
“这个月的还款。”
苏明接过钱。
“还剩多少？”
“我算算……你退掉游戏机，退回来一万二，我还欠你三千。之前还了八百，今天还五百，还剩……一千七！”
周子轩算得很快。
“照这个速度，再干一个月就能还清了。”
“还清之后呢？还继续干吗？”
“干啊！”
男孩毫不犹豫。
“王爷爷说了，我要是愿意，可以一直干到高中。他说等我上高中了，还可以教我管库存，学订货，时薪还能涨。我想多攒点钱，等过年给外婆买件新棉袄，给妈妈买条围巾，给爸爸买个保温杯。”
他说着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用我自己赚的钱买。”
苏明摸了摸他的头。
“好，有志气。”
两人走到车边，上车。
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。
周子轩抱着那套书，翻来覆去地看，爱不释手。
“舅舅，你知道吗？我们班那些以前笑话我的同学，现在都不笑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王爷爷的书店，是我们学校指定的课外阅读点。班主任上次带我们来参观，看见我在店里干活，可惊讶了。后来她在班上表扬我，说我能吃苦，能自立，是大家的榜样。”
男孩的语气里有一点点小骄傲。
“现在那几个以前总笑我的同学，有时候还会来店里找我，问我借书。我不记仇，借给他们了。他们跟我说谢谢，还说……以前是他们不对。”
苏明从后视镜里看了外甥一眼。
“你原谅他们了？”
“嗯。”
周子轩点点头。
“王爷爷说，人都会犯错，重要的是能改。他们改了，我也改了，那大家就还是同学。”
苏明笑了。
这孩子，真的长大了。
车子开到姐姐家楼下。
苏玉梅已经在单元门口等着了。
看见车来，她笑着迎上来。
“回来了？今天怎么这么晚？”
“书店来了批新书，帮着整理了一下。”
周子轩下车，把手里的书给母亲看。
“妈，你看，王爷爷送我的！”
“哟，这么漂亮的书。你要好好谢谢王爷爷，知道吗？”
“知道！”
“还有，这是今天的工资，还舅舅五百，剩下的五百给你。”
周子轩把剩下的五百块钱递给母亲。
苏玉梅愣了一下。
“给我干什么？你自己留着。”
“你拿着嘛。”
男孩硬塞进母亲手里。
“我吃住都在家，用不着什么钱。你拿着买菜，或者给自己买点东西。你那条围巾都戴三年了，该换新的了。”
苏玉梅握着那五百块钱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你这孩子……”
“妈，你别哭啊。我以后赚钱了，都给你花。”
周子轩有点慌。
“好，好，妈不哭……”
苏玉梅擦擦眼睛，看向苏明。
“小明，留下来吃饭吧。我炖了汤。”
“不了姐，我晚上还有个线上会议。周末吧，周末我过来。”
“那行，路上慢点。”
苏明点点头，开车离开。
后视镜里，姐姐牵着儿子的手，站在路灯下，一直看着他的车。
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，很暖。
回到家，苏明换了衣服，打开电脑。
会议还没开始，他点开邮箱，有一封新邮件。
是公司人事部发来的。
“苏明先生，恭喜您通过晋升评估，自下月起，您将升任项目部副总监，薪资待遇相应调整。详细任命通知将于明日正式下达……”
苏明看着那封邮件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关掉邮箱，打开会议软件。
半个小时的会议，讨论下个季度的项目规划。
会议结束后，苏明坐在椅子上，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。
手机响了。
是母亲。
“妈。”
“小明，吃饭了吗？”
“吃了。您呢？”
“吃了。你姐刚才给我打电话，说子轩今天又给她钱了。这孩子，真是懂事了。”
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欣慰。
“是啊，长大了。”
“这都是你的功劳。要不是你那次狠下心，这孩子还不知道要歪到哪里去。”
“不是我的功劳，是子轩自己争气。”
苏明认真地说。
“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，路是他自己走的。”
“你啊，总是这么谦虚。”
母亲笑了。
“对了，你姐说，子轩的班主任今天也给她打电话了。”
“说什么？”
“说子轩这学期进步特别大。不仅成绩上来了，在班上还主动帮助同学，被选上学习委员了。班主任说，下学期想推荐他当班长。”
苏明也笑了。
“那是好事。”
“是啊，好事。你姐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的，说从来没想过子轩还能有这一天。”
母亲顿了顿。
“小明，妈谢谢你。谢谢你没放弃子轩，谢谢你没放弃这个家。”
“妈，您说什么呢。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“对，一家人。”
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周末来家里，妈给你包饺子。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。”
“好。”
挂断电话，苏明走到阳台。
夜风很凉，吹在脸上很舒服。
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，他坐在这里，看着城市的灯火，心里满是迷茫和失望。
现在，同样的城市，同样的灯火，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。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是周子轩发来的微信。
一张照片。
照片里，男孩的书桌上，摊着那套新书，旁边是写得工工整整的读书笔记。
还有一行字。
“舅舅，我今天读了第一篇，很好看。读书笔记写好了，你要检查吗？”
苏明回复。
“明天带过来我看。”
“好！舅舅晚安！”
“晚安。”
苏明收起手机，回到客厅。
茶几上，还放着周子轩写的那份保证书。
他拿起来，又看了一遍。
稚嫩的笔迹，但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。
最后一句是：“我保证，以后做一个让舅舅骄傲的人。”
苏明把保证书小心地收进抽屉。
他已经很骄傲了。
周末，苏明如约来到母亲家。
一进门，就闻到了饺子的香味。
“来了？快洗手，饺子马上就好。”
母亲围着围裙，从厨房里探出头。
苏玉梅在擀皮，周建斌在包，周子轩在摆饺子。
一家三口，配合默契。
“舅舅！”
周子轩看见他，眼睛一亮。
“你看，我包的饺子！”
盘子里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饺子，一看就是新手作品。
“不错，有进步。”
苏明洗了手，也加入进来。
“小明，你坐着等就行，不用你动手。”
苏玉梅说。
“没事，我也包几个。”
苏明拿起一张皮，舀了馅，熟练地捏出褶皱。
“哟，手艺还没丢。”
周建斌笑着说。
“那可不，小时候妈教的，忘不了。”
一家人围着桌子，一边包饺子，一边聊天。
气氛轻松又温馨。
饺子下锅的时候，周子轩突然说。
“舅舅，我有件事想跟你说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我们学校下个月有个实践活动，要去山区小学支教三天。我想报名。”
苏明抬起头。
“去山区？三天？”
“嗯。老师说，要选有责任心、能吃苦的同学。我觉得我能行。”
男孩很认真。
“而且，王爷爷说了，人不能只想着自己，还要想着帮助别人。我想去看看山里的孩子，看看他们是怎么学习的。”
苏明看向姐姐。
苏玉梅的眼神有些犹豫，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我同意了。孩子想去做好事，我们得支持。”
“爸也同意。”
周建斌说。
“子轩长大了，该出去见见世面了。”
苏明想了想。
“要去几天？”
“三天两夜。学校组织，有老师带队，安全没问题。”
“行，那去吧。需要准备什么，跟舅舅说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学校都有安排。我就想告诉你一声。”
周子轩笑得很开心。
饺子煮好了，热气腾腾地端上桌。
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开饭。
母亲给每个人夹饺子。
“多吃点，多吃点。”
“妈，您也吃。”
苏玉梅给母亲夹了一个。
“外婆，这个是我包的，您尝尝。”
周子轩也夹了一个自己包的，放进外婆碗里。
“好，好，都吃，都吃。”
母亲笑得合不拢嘴。
吃着饭，苏玉梅突然说。
“小明，我跟建斌商量了一下，想换个工作。”
“换工作？姐夫现在的工作不是挺稳定的吗？”
“是稳定，但工资太低了。我想让他去学个技术，比如电工或者管道工。虽然辛苦点，但挣得多。子轩越来越大了，以后用钱的地方多，我们得早做打算。”
苏玉梅说着，看了丈夫一眼。
周建斌点点头。
“我已经报名了，下个月开课。学三个月，考个证，出来找工作容易。”
“那挺好的。”
苏明说。
“需要帮忙的地方，跟我说。”
“不用，钱我们攒够了。你这几个月帮我们已经够多了。”
苏玉梅很坚持。
“我们想靠自己的努力，把日子过好。不能总依赖你。”
苏明看着她，姐姐的眼神很坚定。
“好，那我就不操心了。有需要的时候，随时开口。”
“嗯。”
吃完饭，周子轩主动去洗碗。
苏玉梅拉着苏明，坐在沙发上说话。
“小明，姐有件事，一直想跟你道歉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就是……那张亲情卡的事。”
苏玉梅低下头。
“你停掉卡的时候，我心里其实挺怨你的。觉得你狠心，觉得你不顾亲情。但现在我明白了，你是对的。如果那张卡不停，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独立，永远也学不会靠自己。”
她抬起头，眼睛里有泪，但更多的是释然。
“这三个月，我没用你一分钱。买菜，交水电费，给子轩买衣服，都是我们自己挣的。虽然紧巴点，但心里踏实。花自己挣的钱，腰杆挺得直。”
苏明握住姐姐的手。
“姐，你本来就很棒。你能供我读书，能撑起这个家，你比很多人都强。只是这些年，你把自己看低了。”
“是啊，我把自己看低了……”
苏玉梅擦擦眼泪。
“以后不会了。我要好好工作，好好生活，好好把子轩培养成人。我要让你，让妈，都为我骄傲。”
“你已经让我骄傲了。”
苏明认真地说。
周子轩洗好碗出来，看见母亲在哭，有点慌。
“妈，你怎么又哭了？”
“妈没哭，妈是高兴。”
苏玉梅把儿子拉过来，搂在怀里。
“子轩，你要记住，你有个好舅舅。以后长大了，要孝顺舅舅，知道吗？”
“知道！”
男孩用力点头。
“我长大了，要给舅舅买大房子，买好车，带舅舅去旅游！”
“好，舅舅等着。”
苏明笑了。
天色渐晚，苏明准备离开。
母亲把他送到门口，塞给他一个饭盒。
“剩下的饺子，你带回去，明天热热就能吃。”
“好，谢谢妈。”
“路上慢点，到了发个消息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苏明下楼，开车。
车子驶出小区，汇入夜色。
等红灯的时候，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饭盒。
透明的盖子下面，是白白胖胖的饺子。
有几个歪歪扭扭的，一看就是周子轩包的。
苏明笑了笑，发动车子。
回到家，他打开饭盒，热了几个饺子当夜宵。
咬一口，是熟悉的韭菜鸡蛋馅。
是家的味道。
吃完饺子，苏明打开电脑，处理了一点工作。
然后他打开抽屉，拿出一个笔记本。
翻开，里面夹着周子轩的保证书，还有这三个月来，男孩每次还款的记录。
从第一次还两百，到后来还三百，还四百，到今天还五百。
每一笔，都写得清清楚楚。
笔记本的最后一页，是苏明自己写的。
“今天，子轩说要去山区支教。他长大了，心里装的不只是自己，还有别人。我很骄傲。”
“姐和姐夫要换工作，想靠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过好。他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尊严。我很欣慰。”
“妈的身体很好，笑容很多。这个家，终于回到了它该有的样子。”
“而我，也升职了。未来的路还很长，但我不怕。因为我知道，我不是一个人在走。”
写完，苏明合上笔记本，收好。
他走到窗边，看着夜空。
城市的灯光太亮，看不见星星。
但他知道，星星一直在那里。
就像有些东西，虽然看不见，但一直都在。
比如爱，比如责任，比如希望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周子轩发来的。
“舅舅，我决定了，我以后要当老师。像王爷爷那样，教人读书，教人明理。也要像你那样，在别人走错路的时候，把他拉回来。你觉得我能行吗？”
苏明看着这条消息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回复。
“你一定能行。舅舅相信你。”
发送。
窗外，夜深了。
但明天，太阳会照常升起。
而他们，都会在阳光下，继续往前走。
走得踏实，走得坚定。
因为这一次，他们牵着彼此的手。
不会再放开。
（全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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